、
◎陈建新
“没看过原著还能委曲给及格，看过了真的体验到现实和理想之间的鸿沟。”
“刚起头没多期待，但没想到扫兴还是这么大。”
生怕直到播出前一秒钟，《雪中悍刀行》的建造者们依然决心信念满满。是的，这是一部“没缺点”的剧——大IP，演员自带流量，美女多，镜头精致……武打+悬疑+古装+权谋，所有吸睛元素都在，此外还有一点诙谐。
可《雪中悍刀行》还是翻车了。
播到第8集时，豆瓣上满眼都是“打一分”。网友定见纠结在为何将原著中的“北凉”改成“北椋”？为何插入这么多慢镜头？为何武打设计云云初级？为何情节推进慢？这些缺点也许算不上是甚么“硬伤”，却为何激起云云激烈的不满？
问题的环节也许在于：在创作标准上，建造方与观众出现了割裂。
影视版捉住了原著中潜藏的古龙世界
《雪中悍刀行》该怎么影视化？
略翻过原著的人便知此中艰难：这部网络小说长达400多万字，文笔尚可，人物不敷生动，要命的是故事松散，且前面部分的内容重复。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样，翻一翻，便放下了。
改编《雪中悍刀行》，号称是一次“IP深水区功课”——好改的IP已用完，剩下的都是难改的。可昔时花了大银子购入，再难改也要改，以是有了“魔改”——保存IP，另造剧情。《赘婿》等剧的胜利，给了创作者们勇气。
影视剧《雪中悍刀行》与原著有相通处，即：挖出了原著中暗藏的那个世界——古龙武侠世界。
无醇酒美人，不肯来此人世。
无快剑挚友，不肯老此江湖。
貌似潇洒的背后，是一份无奈的牵挂，甩也甩不脱，扔也扔不掉。去与留、在与不在、笑与忘的两难，直指人心。
能把武侠故事写成独立世界的作家，只有两位，一是金庸，一是古龙。
金庸的武侠世界是“侠之大者，为国为民”，故事背后的时间线索清晰，表现出庙堂之念——除《笑傲江湖》外，金庸小说多与“江山”相关，很少只论“江湖”。金庸关注人物性情发展，目的是输出小我的价值观。
古龙的武侠世界相对难懂，人物性情无发展，偏重故事，时间混乱，几近不与现实世界直接联系关系。除《决战前后》，古龙很少涉及“江山”，只谈“江湖”。
“江山”与“江湖”，是金庸世界与古龙世界的两分，也是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区分。
金庸写的是以理性为中间的现代小说，它的清晰来自现代教育的约定——经过长达十多年考试的熬煎后，人的趣味被窄化，除“真实”以外，难被其他感动。古龙写的是反理性僭越的后现代小说，他笔下都是边缘人、类型人，他试图告知拿到文凭后依然只有“听课冲动”的读者们，人不偏执，枉活平生。
金庸世界让人高兴，由于它在劝慰你；古龙世界让人愤慨，由于它在应战你。
沿着古龙世界的思绪去看影视版的《雪中悍刀行》，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。
表现手段还算及格
影视版《雪中悍刀行》的尽力表现在几点上。
首先，给特立独行以道德理由。
艺术创作与人类的道德敏感互相关注，审美快感往往以道德美满为条件。在原著中，主角徐凤年颓废、好色、狂妄、自我，虽个性鲜明，却无道德根本，以是情节带不感人物，显现出情节来回变，人物却板结，成了“为情节而情节”“为离奇而离奇”。
影视版中，徐凤年则“动”了起来——他的“全国第一纨绔”只是面具，目的在于维护边境安宁、避免战争，从而造福百姓。
把边缘人写成中间人，这就将原著中使人不适的部分盘活，给徐凤年的怪诞、偏执、自我中间找到了落脚点，反衬出其暗藏的温存、多情与善意。
其次，显现出美人重叠的趣味。
在《雪中悍刀行》的原著中，美女多却不敷生动，靠贴上“全国第一”“全国第二”之类标签蒙事，在影视版中，则有更雄厚化的处置。非论是姜泥的刁蛮、南宫仆射的高冷、青鸟的死忠、鱼幼薇的纯真、红薯的心计心情……每个美女都有了自己的性情面具。不否定，影视版的演绎中也存在机器、过度等缺陷。
金庸也喜好写美女，但金庸世界的美女多似另类的男人，魅力不在皮相，在于心灵。
古龙则不躲避感官经验，既然生活越来越雷同、世界越来越单调，那么，就不如像先哲沉浸于山川一样，沉浸于美女。这可视为古龙世界的美学特色，也是影视版《雪中悍刀行》的着力处。
其三，在“情节逆转之急”与“轻松适意之缓”中求均衡。
《雪中悍刀行》原著的最大问题是故事性弱，影视版则试图复归古龙世界“布线缓慢、收线峻急”的叙事风格。
比如“探花郎在湖中刺杀徐凤年”这场戏，情节频频逆转，却“三翻四抖，铺平垫稳”——探花郎声调陡变，徐凤年提醒他身后的姜泥可能也是死士，当确信姜泥不构成威逼，徐凤年却跳入湖中，湖底老魁将主导场面。而探花郎当做棋子的女伴，竟是徐家密探，而她此前的失误，又是父亲徐骁讨好徐凤年使出的骗招。到后来，探花郎才发明，自己才是棋子，且是不重要的一枚棋子。反转再反转，是典范的“古龙时刻”。
在悬疑外，也有轻松适意之缓。正如影视版第一集中，徐骁见到阔别三年的儿子徐凤年，担忧儿子发飙，让丫鬟给自己严整衣冠，突然说：“你看我是否是比较慈爱？”两名丫鬟却吓得跪地求饶。这种闲笔，正是古龙世界的神髓。
事实上，古龙世界也存在节奏慢、武打弱、有时牵强等问题，《雪中悍刀行》影视版的表现尚算及格。
一味取媚只能拔苗助长
在建造上，影视版《雪中悍刀行》相当用心，为何却被“喷”得这么惨呢？
由于建造方的创作，在观众眼中但是是建造。它的每个细节都有“讲究”，却怎么也捏合不到一路。没有自我，只有工匠精神，结果就成了“死美人”。
只论手艺，《雪中悍刀行》的原著太专业了，却有作者的性情、诚挚、偏执在。读者始终能感应，自己在读一本活人写的书，在和活人交换，即便他可能有缺点。这种在场感是无法模仿的——当你想褒贬作者、与作者争辩时，原著便胜利了。《雪中悍刀行》原著显现出作者阅读与想象的边界，连它的破绽都有魅力。这就是创作与建造的区分，创作必需显现真实的自己，而不是只为取媚他人。
影视版《雪中悍刀行》针脚绵密，却始终摆脱不了媚俗之态——为显得生活化，就让主角去偷红薯；为制作悬疑，就让姜泥频频行刺；为表现情味，就让女侠披永不变黑的白床单上阵；为煽情，就把离别戏拖上半集，挤观众眼泪……在影视版《雪中悍刀行》中，能看到当下网剧中所有俗套。
不客套地说，这种改编实在是阉割。执刀者自以为拥有判定力，实在都是频频洗脑后层积的错觉。这种点金成铁、毫无自我的改编，根本无法说服观众。影视版《雪中悍刀行》能够嫁接在任何一个IP上，自然引发观众不满：你想自说自话，为何非揪着《雪中悍刀行》呢？
创作源自真诚。懂嵌套、懂埋扣、懂伏笔、懂烘托是功德，可没有真实的痛感与激情，这些就落空价值，不行“拿人”，反而让人肉麻。
“小圈子误会”是常见的黑洞
一部影视剧被怼，不必过度解读。值得思索的却是，其背后的机制是甚么？下一部剧会不会依然云云？为何这么多“熟行”尽心尽力，却干成了一件外行事。这涉及人类思维中一个常见的黑洞——“小圈子误会”。在集体决议计划中，专家们有时会集体做出明显违背常识的错误判定，在许多天灾中，均能看到“小圈子误会”的身影。
在一般环境下，人们相信专家，由于专家掌握更多信息，经过长期专业训练，能处置更庞杂事务。这就疏忽了，专家也存在人道缺陷，也会掩饰自己在某方面的无知，会不自觉迎合他人，会为了小我目标而扭曲判定，会为了显得“合群”而不提出小我定见。“小圈子误会”的根本在于权责差池等。做失足误判定，自己承当的损失有限。在艺术创作领域中，尤其容易“假行家”泛滥。
判定艺术专家，只能看他既往创作，看他行业中人脉，看他的文凭，可这些都非客观标准。因而，只有从业时间长，有一部剧胜利了，立刻就成“行业大拿”。可问题是，艺术创作不是生产制作。正如列夫·托尔斯泰所说：专业作家出现是小说堕落的起头。
灵感是无法复制的，创作胜利也是无法复制的，能复制的只有手艺。
可现实窘境是，当你创作时，你就不是专家，当你成专家时，你已无法创作。在这一吊诡的格局下，专家被逼成不竭重复自己的人。影视版《雪中悍刀行》的创作者确实也推出过佳作，然而局限在这样的经验中，说明网剧内卷化程度之深。总之，当资本对利润提出过于孔殷的要求，当行业生态日渐逼仄，当创作者既想当贩子，又要当过关行家，还想有艺术追求时，结果就极可能拍成“怪样子”。
